浑然天成 大巧若拙
——王奎山小小说印象
杨晓敏
沐浴在晨曦里的汤泉池是迷人的。
叠翠的山林岚烟缥缈,清碧的水被船家的桨荡起无边涟漪,如烟如雾的雨丝给湖光山色蒙上一层面纱,影影绰绰地透出万种风情。
乍离嘈杂的都市,我沿着寂静的湖畔徜徉,寻觅久违的野情野趣。莫道君行早,更有早行人。偶抬头,前方竟有人抚膝而坐,长吟长思、心驰神往的模样。如果披上蓑笠,甩一钓竿,便入古诗的意境了。这幅天人合一的剪影,镌刻在我的记忆里。这便是王奎山给我的印象。
1990年初夏,《百花园》和《小小说选刊》在汤泉池举行全国小小说创作笔会,我认识了王奎山。王奎山长着一双细长的眼睛,用河南方言来说,犹如席篾子在脸上划了一道,永远都是眯着打瞌睡的样子。不相称的是他的嘴巴奇大,在五官的比例中漫画般夸张。这一大一小,使王奎山增添不少魅力。后来与他熟识了,我曾给王奎山“看相”,信口胡诌道:“你相貌奇特,属于怪人。怪者,必身怀绝技也,不可测。你的眼睛细长而敏锐,说明肯思考。你口阔容拳,则气吞山河。这辈子操笔谋生,易成大器啊……”没想到,一番神侃胡聊,竟使王奎山有些动容,他一点头,扬手在我肩上一拍,转身去了。但这一拍,构成一个漂亮的小小说结尾,包含了认可和不用言传的意思。我们成了朋友。笔会结束时,他交给我一组新作,说:“我想让你给我当一次责任编辑。”
王奎山不爱说话,总喜欢听别人高谈阔论,极专注地消化着别人的见解。尤其是在室内聊天时,他会倚在沙发上,长时间盯着天花板,任手指夹着的烟卷燃烧。听着听着,会从狭窄的眼缝里瞥过一道光亮来,似乎在问:“你说的都是真话吗?”一瞬间,会让你的某种骄矜和浅薄消失得无影无踪,变得认真起来。
王奎山“文革”前大学毕业,教过书,当过县、乡级干部,长期生活在基层。这一代知识分子的命运注定是风雨兼程的。
王奎山是以中短篇小说涉足文坛的,写小小说是近几年的事。厚实的生活基础加上娴熟的艺术技巧,使王奎山的小小说每每出手不凡。其作品构思、语言都富有特色,小小说集《加尔各达草帽》便是极好的例证。《红绣鞋》、《刺柏》、《画家和他的孙女》、《黄手绢》、《蓝风筝》、《王连举》等,多次被各类报刊转载。
王奎山的作品中,善于塑造两大类人物形象:一是知识分子,如教师、知青、艺术家等,让主人公们抚摸着历史在他们身上留下的一层层烙印,对现实生活进行深层次的思考,以此反映知识分子的精神世界,注重表现他们的情操和人格。二是乡村人物。王奎山笔下那些普通的男人、女人、老人和孩子,无不对生活充满希冀。他们淳朴憨厚、心底善良的天性以及乐观豁达的处世态度,引起作者由衷感叹和同情。
生活中的王奎山,甘居淡泊,有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的古人情怀,但在作品中,无论褒贬人物、针砭时弊或讴歌生活,其笔触不失犀利、透彻和热情,毫无矫揉造作、无病呻吟之态,渗入一个作家强烈的忧患意识和负责态度。
最近,读到王奎山的《偶然》,文章绵里藏针,寓意深长,字里行间不动声色地考问着俗世中的人性。面对生活,一个人应持什么样的生活态度?如何履行自己的职责?敬业爱岗和敷衍塞责之间究竟有多大的差距?一个字的简单纠错,何以付出昂贵的生命代价?我倒认为,不能动辄把所有的恶果都无端归咎于社会问题、机制问题,而应该查找一下自身还缺失什么。
进入新世纪之后,奎山由早期的对知识分子和底层小人物的写作,逐渐转入对社会问题、人类自身问题的思考,以低姿态进入,尤为贴近生活。谈到我们拿不到诺贝尔文学奖时,有人戏言,国外许多“贵族作家”是通过写作把自己变成了平民,而中国的许多平民作家,则是通过写作,试图把自己变成“贵族”。这话放在王奎山身上,起码不太合适。
王奎山曾说:“书是有生命的。书的生命就存在于被人阅读中。”他一直保持着“为弱势群体”写作的人文情怀。
有人说,小小说是一种机智的艺术,信然。但王奎山不属于机智型的作家。乍一看,他的作品中似乎少了些“天才”的成分。然而,好作品都是浑然天成的,有时要吟诵再三,才能欣赏到它深藏的美。由此而论,大巧若拙不也是一种境界吗?
(杨晓敏,现任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,《小小说选刊》、《百花园》主编,曾荣获“小小说事业家”等荣誉称号)